夜很沉,没有一丝风,门檐上杪冬亲手挂上去的风铃却微微动了动,响起了细小的空气震荡的声音。
无赦猛地站起来,一转眼就看见暗自思念的那个人静静立在门边,浅浅轻笑。
“无赦,”他低声说,“我回来了。”
“……啊,”高大的少年握着剑的手松了又紧,他强压下把那人紧紧拥进怀里的冲动,最终也只是无甚表情地应了一句,“殿下,你回来了。”
小园子还在睡着,杪冬要无赦不要吵醒他。
“让他睡吧,我先去洗个澡。”
无赦点点头,顺手从柜子里翻出换洗衣裳,杪冬接过的时候,鼻尖嗅到一点点阳光的清香。他眨眨眼,朝无赦笑着说了句“谢谢”,然后抱着衣服转身跑进内室。
留在门外的少年偏开头,耳根微微泛红。
浴池里的水汽婷婷寥寥,杪冬对着模糊的镜子,用布巾蘸着纯酒一点一点抹掉脸上的伪装。
“杪冬”的伪装。
“甫子阳”的伪装。
略偏蜡黄的颜色慢慢褪下去,露出常年掩藏在颜泥下,柔嫩细致到有些不可思议的皮肤。那样白皙的毫无瑕疵的颜色,甚至会给人一种暗暗散发着荧光的错觉。
从光洁的额开始,接下来,是细长的眉,精致的眼,淡粉色略显苍白的唇。上唇心往下稍稍凸出一点,给那张好似不染烟尘的脸添上些艳丽的颜色。
杪冬低着头,长长的黑发从肩膀滑落,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他忽然推开镜子,沉身潜入水中。
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不久又重归沉寂。
甫子昱长得像顺帝,所以他洒脱飞扬,嘴角一勾就可以扰乱春心无数。可杪冬,却长得像生他的女人——不是周皇后,而是秦贵妃。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掩盖自己的容貌,虽然知道做下这个决定,就注定这辈子都不能以真实的姿态出现在阳光底下,但是,却永远都不会后悔。
杪冬重生的那天,也是周皇后的孩子出生的日子。早他几个时辰出生的甫子昱,拥有瑞云千里,银龙缠身的吉兆,注定不凡。
杪冬记得那一天。
顺帝说:“朕不杀他,朕会让秦家人亲自杀了他。”
然后,被烙上那片子虚乌有的银龙烫痕的杪冬,就代替了甫子昱,以嫡长子的身份坐上太子之位。
除了顺帝和庄季,除了周皇后,除了自己和无赦,除了那些与此相关已成白骨的太监宫婢,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个光芒万丈的甫子昱才是最终的储君,而平庸无奇的太子甫子阳,只是一颗用来嘲笑秦氏疯狂野心的棋子。
一颗一开始,就被遗弃了的棋子。
或许在外人看来有些可怜,不过杪冬不在乎这些。
因为养育他的周皇后,长得和素一模一样。
杪冬固执地认为,母后就是素的转世吧?这一生,是上天对他的赏赐吧?
做出隐藏容貌的决定,不是为了帮顺帝掩饰,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会被迫离开母后,害怕丢失那种幸福到让人流泪的温柔,害怕又一次,她不愿再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