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怕极了,已经承受不起再次失去的痛了。
如果是自己的贪婪导致了上一世无法挽回的错,那么这一世,他不会再奢求什么了。
能做的,只有拼命去珍惜。
他只想静静地、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将每一个微笑,每一丝温暖,每一点关怀牢牢抓在手里,再深深刻入心中。
他愿意代替甫子昱承受秦家的明枪暗箭,愿意代替甫子昱承担太子该承担的危险,愿意顺着母后的遗愿,守着甫子昱的平安。
他可以付出一切,只求她,不要忘了自己。
下一世,下下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忘了自己。
只求你……不要忘了我……
肺里的空气几乎用尽,杪冬浮出水面,趴在浴池边喘息着。白皙清瘦的背脊,随着仓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门外响起小园子醒了后咋咋呼呼的声音,杪冬抬起头。
纤细的手指撩开湿淋淋的黑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露出来的时候,弥漫在水汽中莫名的伤痛似乎已经消散干净了。
他发了一阵子呆,然后弯起嘴角笑了笑。
从隐蔽的小柜子里拿出颜泥,拾起扔到一旁的镜子,杪冬重新将自己的脸,一点一点装扮成那个相貌平凡的甫子阳。
宫里举足轻重的人大多被顺帝带去北乡了,少了那些争奇斗艳,勾心斗角,好像连空气都沉静许多,不再那样焦躁不安。
阳光很好,老学傅的声音慢悠悠的,杪冬昏昏欲睡。
杪冬不喜欢念书。
虽然每年去北乡避暑时,顺帝都是轻飘飘的一句“太子还是跟着学傅学些东西吧”将自己独留宫中,不过杪冬知道顺帝是不在乎自己的学业的。
他只是想告诉大家太子并不受宠,安抚一些人,激怒一些人,再由着那些朝臣宫妃明里暗里做出些什么动作——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其实杪冬一点也不想去北乡,只是对那个念书的理由实在有些怨念。
“到底是谁造谣说父皇要回宫的啊……”他咬了咬筷子,低声嘟囔着。
“阿弥陀佛,”小园子边拼命往嘴里塞东西,边鼓着圆嘟嘟的脸说,“得亏那个放谣言的人……殿下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那老学傅折磨至死了!真的!”
杪冬歪过头去看着他笑,一直沉默的无赦忽然开口问:“殿下没去黎县吗?听闻二殿下去了黎县。”
“唔,”杪冬点点头,“我在黎县见过庄季,甫子昱在那边不会有危险。”
“是这样……”无赦手里的筷子顿了顿,低头的时候嘴角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嘲讽。
夏夜的天空着实漂亮,那些星星像碎开的钻石,在深蓝的夜幕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杪冬睡不着,于是戴上人皮面具跑出皇宫散散步。
其实他是常常睡不着的,自从中了“千丝凝”,那些让人难以忍耐的寒冷就如附骨之蛆,总是追随着夜幕悄悄降临。
一旬大师说过,“千丝凝”没有解药。
那个时候,以甫子阳的年纪来说还只有九岁的杪冬只是抬了抬眼,然后不怎么在意地“哦”了一声。
在遇到流筠之前,在被流筠知晓自己身中“千丝凝”之前,杪冬对于活到十几岁就死去并没什么太大感想。
他知道顺帝和甫子昱是不会放任自己活过二十的,因为二十那年的成人祭礼神圣不可侵犯,皇子们将在那天选择自己未来的生活方向,并需得到帝王的认可与祝福。而以太子的身份参与祭礼的人,才是帝王在天下百姓面前所承认的正统储君。
所以二十岁那年,甫子昱定会以太子的身份举办祭礼,而作为废棋的自己,或许早就不知以何种方式死掉了吧。
后来流筠说他可以试着制出解药,杪冬也只是笑着问了句:“真的吗?”
他其实只是顺着流筠的话问问而已,并不需要答案。那样的毒,解得了也好,解不了也罢,都没什么关系。自从周皇后死后,杪冬本就不多的喜怒又淡了些,他一直在做的,也都是死去的打算。
大概呢活到十七八岁,秦家权势基本瓦解,甫子昱在宫中稳固根基,顺便揭开身世之谜,被众人拥上太子之位。
然后自己毒发身亡,留给大家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不用愧对母后临终前的委托。
这样的一生,连遗憾都没有。
几颗石子骨碌碌滚到脚边,思绪到这里就断掉了,杪冬停下脚步,听见空气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尖锐声音。
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人在打斗,人数多的黑衣众人显是占了优势,被围困在中间的那人似乎受了重伤,逐渐不支。
枫山位于城郊东面,是个地势险要的偏僻山头,平日里极少有人找来,却不知为何会成为江湖人暗地拼杀的钟爱场所。
杪冬想要转身离开,薄云却忽然散开来,那张在月光下忽然清晰了的面孔成功地顿住了他的脚步。
大叔?
黑衣人发出致命一击,来不及考虑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杪冬急忙掏出怀里的迷弹,朝那边狠狠一掷,砰的一声,烟雾四溢。
淡紫色的烟雾有使人暂时失明的作用,杪冬趁乱救出青衣人,架住他的胳膊展开身形逃走。
下一瞬,冰凉的剑锋抵住他的咽喉。
“谁?”青衣人的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以及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杪冬。”杪冬回答,然后边展开阵法的步形边想着不知大叔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好在青衣人是记得的,脖子上的剑不一会儿就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