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过我秦屿山倒台前不动甫子昱。”
寒风吹过来的时候带来一些刺骨的疼痛,杪冬的手指微微瑟缩一下,他默默地垂着眼眸,语气淡得似乎会被风刮走。
“没错,我是答应过,”流筠冷笑一声,对杪冬找出来的借口不以为然,“但是你以为现在秦屿山离倒台还远吗?”
“是不远了……”沉默了一阵子,杪冬开口道,“可是,你不能杀甫子昱。”
“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秦诗茹的孩子。”杪冬抬起头,琉璃色的眼眸安安静静地看向流筠,却又像是穿过了流筠,望向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
忽然间空气里多余的声音都消失了,月光幽幽地洒下来,给他轻淡的语调添上些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空灵,听上去没有一丝真实感。
“秦诗茹的儿子,是我,”他说,“你要杀的人,也是我。”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
流筠说:“你骗人的吧,”他的嘴角动了动,扭曲出一个形状诡异的笑容,“你撒谎,我才不信……”
“是真的,”杪冬偏开视线,淡淡地说,“我和甫子昱刚生下来就被交换掉了,其实他才是周皇后的孩子,而我是秦贵妃的孩子,事实就是这样。”
“我不信!”流筠大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难道皇子被换掉了都没人发现?这也太荒诞了吧!”
“是父皇亲自换的,”杪冬抿抿唇,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可以问父皇……或者庄丞相,他当时也在场。”
流筠看向顺帝,可是顺帝只是一味盯着杪冬,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翻涌着一些奇怪的情绪,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流筠又看了庄季一眼,庄季那边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仍旧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对上流筠的视线时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偏过头去扫了杪冬一眼。
“你骗人吧……”
流筠始终不愿相信,而杪冬却已经疲倦。
“你为了护着甫子昱这种谎言都能讲……如果你真为秦诗茹所出,又怎会与我合作对付秦屿山?一定是骗人的……”
风吹过的时候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杪冬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中那轮静悄悄的明月,忽然间笑了一下。
“无赦?”他出声唤道,“你来了吗?”
黯淡的烛火下密密的树丛里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宛如暗藏了鬼影憧憧,无赦从中翻飞而出,带着一身冰凉的月色。
“去拿洗颜泥用的药水来吧。”杪冬说。
无赦沉默着没有答话,他静静地看着杪冬,眼眸深深的,似乎有些忧伤。时间静止了一会儿,无赦忽然翻身离去,就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有时候杪冬会怀疑自己所处的究竟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或许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天空中不知何时冒出一两颗星子,映在铜盆里清澈的药水中,淡淡地闪着光。
杪冬看着它们发了一阵子呆,然后用手指将那些银色的光晕一点点搅碎。
“在生甫子昱之前,顺帝登基不久,母后曾有过一个孩子。”
杪冬一边说,一边用布巾蘸着药水一点一点拭去脸上的颜泥。
“后来那个孩子被当时权势倾天的秦屿山害死了,顺帝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有时候又会想,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不是真实的呢?
“后来母后与秦贵妃同时有了身孕,基于前车之鉴,顺帝想出这个计谋来保护嫡子。”
那个平静地叙述着陈年旧事的自己,好像再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你知道瑞云千里,银龙缠身的传说吗?”
有时候回头看看来时的道路。
有时候从睡梦中惊醒。
那些栖息在自己身边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会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陌生得令人害怕。
在那些匆匆走过不曾相识的人群中,向前看,向后看,俯视,仰视,从流水从铜镜中寻找,又可曾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张面孔?
“其实那只是一种特殊的天象,并不像人们所传颂的那样,是银龙在嫡长子身上烙下了象征不凡的印记。”
“那个印记,是父皇为了掩人耳目,在我肩上烙下的。”
“父皇是恨着秦家的吧,或许是为了失去了的第一个孩子,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我不知道。庄丞相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这孩子,以绝后患?’,父皇回答:‘朕不杀他,朕会让秦家人亲自杀了他’。”
或许自己于这个世界而言,是一种妖怪般的存在。
可是谁会更害怕呢?平凡的人类?还是看不见影子的自己?有没有人能提供一个答案?
存在的感觉,只有在那个有着熟悉面容女子的眼里才能找到,那个人一声声唤着“子阳”,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满面笑容的素在一声声呼唤“杪冬”。
“甫子昱被秦贵妃当作亲生儿子养大,在秦家的保护下自可以安然无恙,”杪冬放下布巾,抬起头来,“而我,则答应了母后,要为她守着甫子昱一生平安。”
一生能有多久?
你又能陪我多久?
母后,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有时候怕会迷失你给我的方向。
月光下的少年有着摄人心魂的美丽,那是孩提时的不染烟尘和老去后的慵懒艳丽所糅合在一起的,一种微妙的气质。
“看到这张脸,你应该就相信我是秦贵妃的孩子了吧?”
精致的面容中,有五分轮廓是属于那个美艳的秦贵妃的,任谁都不会弄错。流筠的面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他死死盯着杪冬的脸,就像盯着一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