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事吗?”他面无表情地追问着,语气里却带了些莫名的讥诮,“殿下还是小心些吧,顺帝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只是下了局棋吃了顿饭而已,”杪冬趴在自己膝盖上,恹恹地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谁知道皇上心里在算计些什么?”无赦转回视线,在心底冷嘲一声,“总不会是好事吧?这些年来,他给殿下吃的苦头还不够多么?”
杪冬侧过头,疑惑地看他一眼。
感觉无赦今天有些不对劲呢,杪冬心想,真奇怪,好像变得有些斤斤计较了。
“流筠可还好?”他打断关于顺帝的话题,“秦家近来灾祸不断,你们一定也累坏了吧?”
“还好,”无赦回答,他忽然顿了一下,犹豫地看了看杪冬的脸色,迟疑着说,“流筠已经查出当年云妃的事了,现在他杀人杀红了眼,挡也挡不住。”
“这样吗……”杪冬重又趴回自己的膝盖上,颊边的黑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了下去,遮住了面上的表情。
“随他去吧,”沉默良久,杪冬轻轻叹了口气,他说,“只要他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就好。”
无赦猛地捏紧拳头。
“这个时候殿下还在为二殿下穷操心!?”他冷哼一声,面露嘲讽,“二殿下能有什么危险?只怕等流筠知道事情的真相,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殿下你!”
空气似乎变得晦涩不清,诡异地安静着,杪冬听着无赦略显沉重的呼吸声,眼眸里倒印出灯盏中跳动着的那一小团火焰,一闪一闪。
他缓了缓呼吸,依旧淡淡地说:“随他去吧。”
无赦一言不发地往外走,门被狠狠推开,又砰的一声关上,杪冬将额抵在膝盖上,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知道无赦为什么生气,也知道这样总是提不起劲来的自己实在惹人生厌,但是……
杪冬深深吐了口气。
但是,是真的已经疲倦了啊。
胸口一阵阵发闷,肺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捏住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是真的已经疲倦了啊。
杪冬捂着嘴,压抑着低低咳了几声。
为什么要那样努力地去追寻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的东西呢?
张开手掌,看着掌心中那一抹殷红,杪冬有些茫然。
既然未来已经缠成一个死结,那么为什么还要死抓着不放手呢?
这样子用一个诺言支撑起来的人生,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呢?
隐藏在心底深层的恶意汹涌而来,杪冬死死闭上眼,试图逃离那片无边无尽的血色和暗无天日的绝望。
杪冬来到甫子昱住的日华殿时,正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老头子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杪冬看着他逃亡似的动作,给那个带路的小公公投了个疑问的眼神。
“殿下的病情总不见好转,那些御医天天来看也看不出个因为所以来,”房间里又是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小公公摸摸鼻子,心有戚戚,“这已经是殿下赶走的第七个御医了……”
杪冬点点头,小公公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说太多了,有损主子英明神武的形象,连忙补救道:“殿下只是这些天在床上躺得久了,心情不怎么好,太子殿下不要见怪。”
杪冬笑了一下,又点点头,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滚出去!”
床那边猛然飞了个枕头过来,杪冬愣了一下,侧身闪过。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被宠大的孩子……杪冬无奈地笑笑,走到门边去把枕头捡了回来。
“你还不滚——”拔高了的音调戛然而止,半坐起来的甫子昱看清房里那人的脸,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唤了句:“……皇兄……”
杪冬走到甫子昱床边,把枕头重新给他铺好。
“还很难受吗?”甫子昱挫败地躺了回去,杪冬给他掖好被角,轻轻地问。
“难受啊,”甫子昱回答得有些有气无力,“皇兄这么狠心,真让我难受。”
杪冬顿了一下,疑惑地看他。
“我都病了这么多天了,御医换了好几个,其他皇子姨娘们轮番过来探望了个遍,甚至连父皇都来看过一次……”
甫子昱握住杪冬给他掖被角的手,语带不满地抱怨着:“可是皇兄你居然到现在才来,难道还不狠心吗?”
杪冬垂下眸去,淡淡道:“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也不差我一个。”
“那是不一样的……”
甫子昱的声音忽然间低下去,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辗转得含糊不清,杪冬边抽回手给他把脉,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甫子昱摇摇头,说:“没什么。”
杪冬也不追问,只是低下头认真地感受他的脉象,甫子昱看着他的眉头一点一点蹙起来,忽然间笑了起来,说:“我就知道皇兄一定会来。”
杪冬嗯了一声,声调微微上扬,带着些询问的味道。
“虽然皇兄总是避我躲我,但只要我一有危险,你就会马上赶过来啊。”甫子昱回想起以往种种,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遇到刺客的时候,被人投毒的时候,遭人嫁祸的时候……”或许是漫长的等待实在是让人不安了吧,甫子昱盯着杪冬的睫毛,轻轻地,而又略微迟疑地问,“子阳心里,究竟有没有一点在意我呢?”
长而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杪冬抬起眼。甫子昱看着那人琉璃般璀璨绚丽的眼眸里一下子满满的都是自己的身影,呼吸忽然间迟滞起来。
空气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杪冬收回手,重又垂下眼去,淡淡的语调似乎带着说不清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