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懵了,跟着人流跌跌撞撞走到了大街上,人家都有家人来接,只有他是孤家寡人。
没走几步,他让人拦住了,是昌爷的孙子,把一袋银元扔进了他怀里,说自己爷爷到死都没动这笔钱,因为这是给少爷留的活命钱。
说完,人家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他半天没追上,从此也再没有找到那几个老家人。
连安说到这里,停了半晌,用半杯酒润了润喉咙,也压了压嗓子里的哽咽之声,“付宁,我当时恨过,这几个老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就不再见我了呢?现在想想,他们可能在这场疫病里都没了。”
“后来呢?你出来了,靠什么生活呢?”
连安从大牢里出来,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好在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小子了。
袋子里一共是五十大洋,他在南城的小胡同里租了一间房,本来想找找以前的朋友,但是谁都躲着他,不愿意沾他的边儿。
他也就熄了这份心思,四处打打零工,可是写写算算的活儿不好找,他这种一看就是原来旗下的大爷,东家都不用,脾气大不说,不顺心就甩手不干。
当力工,他拉不下脸,身体也没人家强壮,咬着牙干了一天就不干了。
做买卖没本钱不说,赔笑脸、说好话他从心里瞧不起,前半辈子都是人家伺候的,现在自己干这个,掉价儿!
五十块钱也不禁花,没两年,他房租都交不上了,让房东赶了出来。
自此,他就开始在街上流浪,找不到活儿就要饭,想想还不如坐牢呢,至少衣食无忧啊!
就这么饥寒交迫的在京城里游荡了几年,直到那两年大旱,灾民涌进来了,饭也要不着,冬天还特别冷。
他在什刹海的银锭桥底下避风,身上的单衣根本留不住热气,他一头睡倒了,再一睁眼居然是在什刹海的连府,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模样。
“我想不到啊!不知道是不是一场梦啊!过了这么多年,我都觉得明天早晨一睁眼,我指定还在银锭桥底下冻得半死。”
“所以你跟马克神父找药就是为了让老福晋活着?”
“对,她自己的账自己平去,我可不给她顶缸了!我开始没干别的,就是想把谋逆这口锅甩出去,绝对不坐牢了!”
付宁听着连安上一次的经历,不知不觉三杯酒又喝下去了,借酒壮胆,他问连安,“那你有试图去给认识的人改命吗?”
连安苦笑着,指着外头小声说:“有啊!可惜结果控制不了。
石头当初是跟我一块儿要饭的,他快饿死的时候,我分了他一口吃的,他活过来了就一直跟着我,后来让狗咬死了。”
“那他现在不是挺好的。”
“也有不好的,翠云。”连安用手指敲着桌子,又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那个时候也是他最后的日子了,要不着吃的,天气又一天比一天冷,他被几个抱团儿的乞丐一路追打,从南城跑到了陶然亭,一直跑到湖边上才停下来。
天都擦黑了,他也看不清楚,一脚踩在了一卷芦席上,听到了一声弱弱的“诶呦”。
扒开一看,是一个进气少、出气多的女人,脸上都是烂疮,根本看不清长相。
他把人拖到岸边,本来是想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能扒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
那女人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管他干什么,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事儿。
她叫翠云,是个妓女,原本也是清吟小班的红倌人,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天,就一路下滑,最后落到了大草棚里。
现在她病了,病得快死了,老鸨子一卷席子就把她扔了,要是有下辈子,她就托生个庄户人家,自己种自己吃,天天吃棒子面饼!
看着连安累得呼哧呼哧的,她抬了抬手,那手心里藏着一口杂合面饼子,说把饼子给连安,让他把自己埋了就行。
“所以我这回包了翠云两年多,没想到最后是那样一个下场!”
他想不到,同样是早伸一回手,结果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