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安张着嘴半天没出声儿,仰着头看着屋里的房梁,又使劲摇了摇脑袋,“我都不知道现在这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故事的前半截没有什么区别,他还是八旗里一个底层的小贵族,每天就是高高兴兴的吃喝玩乐,不用管钱从哪儿来,爷的祖宗是从龙入关的。
欠账算个屁!爷有铁杆庄稼老米树,到时候自然有钱粮入账,还了旧的借新的,那些棉的、夹的、纱的、缎的、毛的衣服,循环出入当铺,还省了家里衣柜的地方呢!
可是这好日子突然有一天就过到头儿了,老福晋突然感染了风寒,药石无医,不到半个月就没了。
她老人家这一走,内务府就上门了,家里有上赐的东西都要收回去,一查账不要紧,好多东西都没了,他平时又不管事,哪儿去了也说不清楚。
家里的总管是一直都跟着老福晋的,在内务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指着他说,是他这个败家子把东西都偷偷卖了,换来了钱都撒在风月场上了。
天地良心啊!他是爱玩儿,可是这京城里谁家不是这样呢?!他都是从总管手里支钱,从来没拿着东西出去卖过啊!
可惜,没有人相信他!
什刹海的宅子没了,家里的产业也没了,只有几个他父亲留下的老人找到了他,把他带到了虎坊桥那边的一条小胡同里。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悄悄置办了一处小院子,是给他留的后路,老人们挤一间,他住一间,剩下的东房和西房都租出去了,他们就靠着那点儿房租混日子。
一朝跌落云端,他适应不了,天天在家里使性子,要吃好的、要穿好的、要去温柔乡里找安慰,可是几位老人谁都不给他钱,还劝着他踏踏实实过日子。
那他怎么听得进去?!天天跟他们吵架,气得昌爷病了两回,他孙子小杰当时就挽袖子要揍他,被人拦下来了。
最后,会叔把老人们都接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家里快活。
这回没人管他了,可是大闹天宫一样过了几个月,他那些父亲留给他的钱抽上了大烟,在茶馆、酒楼、赌场一掷千金,端得一个风流快活。
那点儿钱哪儿禁得住这么挥霍,当他再一次在赌场上红了眼的时候,却被人家赶出来了,无他,他把能输的都输了,包括那个小院子。
就在他无处可去的时候,宗人府的主事带着人把他给抓了,说是他的事儿了。
事儿?什么事儿?
谋逆!
听见这两个字,他差点儿吓死在当场,抖的筛糠一样,结结巴巴的辩解,但没人听他的。
等到进了宗人府的大牢,他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直到堂审的时候,他才从主审嘴里知道,是老福晋常年资助着端王一脉,想要翻盘,现在事情露了,可是老福晋没了,那些东西都说是他卖了,钱款又去向不明,就只能自己抵罪了。
他喊冤,没人理他,着人摁着他在供词上摁了手印,就扔进了大牢,说是能留下这条命就算是皇恩浩荡了!
由于谋逆一案的特殊性,他被特准羁押在宗人府,一间房一个几步宽的小院就是他这辈子的居所了。
他愤懑,他憋屈,可是没人理他。
只要他不在牢里自残,连禁旅的兵丁都不搭理他。
死水一样的日子,他似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过了一段哭天抢地、倚疯撒邪的日子,他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坐牢也不是一件完全的坏事,至少他在牢里把那口大烟给戒了,因为没钱,不会有人给他送这个的。
然后左右的空室都陆续了住了人,有王爷、有宗亲,大家心态都还算平和,每天隔着院墙聊天。
从东家长西家短,到朝廷政策,再到世界局势,他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渐渐听得上了瘾。
反正这个日子也没什么可干的,他就每天听着打时间,有不明白的还出言去问,就像是回到了在宗学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牢门打开了,进来的人身上不是朝服,脑后没有辫子,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出去了!已经没有皇上了,现在叫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