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在桌上的手握成拳,面上神色变幻,怒色终究是隐去了,道:“我明白。”他顿了顿,看向阿隆:“还多谢你劝我。”
阿隆一听,还以为是赵宝珠听进去自己的劝了,不会去管
尤家的事情,便松了口气,坐下道:“老爷哪里的话,我到底不是在这儿生的,老爷想知道旁的事儿,还要去找些老人打听才好。只是……碰上尤氏的事,县里人恐怕都不敢多言。上一位县老爷据说早年间也管过,头一宗案子便碰了霉头,后来也就撒手不管了。”
赵宝珠听着他的话,面上不阴不阳,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阿隆自顾自地说着,接着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然一拍额头从椅子上蹦起来:
“哎呦!我忘了一件要紧的事!”
赵宝珠疑惑地抬头望他,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就见阿隆拔腿跑出去,不出半刻便回来,手上拿了一只信封。
赵宝珠一望,单单看上面的火漆就认出那是叶府的信件,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这信前几天就送来了,说是给新任县老爷的,我不知是谁,就先收下了。”阿隆将信封递给他,指着封上的墨字道:“老爷看看,这是否是老爷的大名?”
赵宝珠接过来一看,便见信封上明白写着「青州府无涯县县令赵宝珠大人收」。
“是我。”赵宝珠惊喜地看着手中的信封,叶府的信竟然这么快,他人还没到,信就先到了。
必定是少爷写来的。赵宝珠内心震动,立即对阿隆道:“快拿那开信刃来。”
阿隆见他如此高兴,心里又对赵宝珠在京城中有亲缘这个猜测更加肯定,扭头去拿了小刀来,便见赵宝珠极其小心地拿小刀割开了火漆,将信纸拿了出来。
一拿出来阿隆心底便’嚯’了一声,好厚的一叠,眼看着就有五六张,这是有多少话要说?
赵宝珠展开信纸一看,果然是叶京华的字迹。头一句便写着「宝珠亲启」。看到那四个字,赵宝珠心中骤然冒出股热流,心田宛若被春雨盖过,妥帖非常。少爷到底是念着他的。
赵宝珠急急看下去,头一句叶京华便问他是否到了任,住处如何,吃得可好,睡得可好。赵宝珠感动异常,少爷心思向来细致,对他更是体贴,当日不告而别,定是让少爷担心了。赵宝珠捏着信纸,一边速速看下去一边想着定要速速找到驿站,将手上的回信寄出去才是。
然而他正看着,门外忽然越来越喧闹起来。
县衙门不大,周边儿的护院的墙也不高,树也都枯死了,因此外头声音略一大便传进来。先前赵宝珠便听到了些人声,以为是清晨人家活络起来,便没有在意。谁知现在人声竟越来越大,隐隐有鼎沸之势。
赵宝珠皱了皱眉,对阿隆道:“怎得这样吵?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看过去,却见阿隆面上神色讪讪,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好半天才犹犹豫豫道:“老爷……我、我前些时候去早市上买馒头,大家都在问昨日赶着黑马进城里的人是谁。我、我就跟他们说了,说是新上任的县令赵老爷。”
阿隆说的含糊,实则根本就不需有人问,他自己去买个馒头,恨不得将本县来了个漂亮县令老爷的事让所有人都知道!
无涯
县百姓对官府原本是十分排斥的,因着前任县令在这儿当了十几年的官儿,却一味的怕尤氏,被吓破了胆,百姓中有人遭了难,也从未见他出来主持公平正义。所以听阿隆说起新任县令的事儿,众人本是不感兴趣。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听阿隆说起这新县令貌比天仙,倒是一个两个都生了些好奇。
阿隆不好意思地说:“约莫……大家都想来看看新县令老爷是个什么样子。”
赵宝珠不知阿隆在背后编排他的那些话,只以为百姓想来见见新县令,略微思虑了一片刻,便站起来道:“倒也正好,随我出去看看。”
阿隆跟在赵宝珠身后,到门口推开大门,便见县衙门口人头攒动,少说也有几百个人。
他们都是无涯县县城里住着的普通百姓,眼见着县衙的朱色大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个穿青色文雀官袍的清瘦少年,天光打在他面上,在尖翘精致的鼻尖儿上闪过一点亮光。
众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人群中刹那安静下来。
赵宝珠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骤然也愣住了。
两拨人便这么无言相对,好半天后,人群中才渐渐传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就是新县老爷?”
“长得真俊……阿隆那小皮子还真没说谎……”
“哎呀……怎得生成如此模样?跟画里人儿似的。”
众人虽是惊异,却也不敢高声议论。他们这小县城里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标志的人物,这新县令老爷长相比那供奉上的观音童子像还要精致,身段儿盘靓条顺,还有那通身的贵气——若不是身上穿的官袍,倒像是那些个贵人家的富贵公子!
这样的人物,就是他们的新县老爷?
众人挤作一处,看赵宝珠的眼神如看那仙境之人似的,是想议论,但赵宝珠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开口,只怕自己粗言粗语地说出来了,搅扰了这画里人一般的公子。
便是之前心里对这位新县令的诸多膈应,也都缓缓散了。他们虽是不相信官府,觉得这些县老爷都是转着圈儿吃他们与尤氏两头好处的货色,但面对这样一位美人儿也说不出难听的话来,一时间眼中的戒备也都散了,只敢用看玻璃罩子里头的精细玩意儿似的艳羡目光安静地欣赏赵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