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哭声太大,惊扰了后堂之人,须臾,只听脚步声紧,一个人影从草厅后转了出来,气吁吁地冲到史建瑭跟前,抬手便打。
“住手,要打便打大的,欺负孩子不算真丈夫。”
嵇昀出声呵止,二人四目相对,嵇昀打量着来人,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生的身长体硕,目细额隆,穿一身玄色银纹直褂,系一条乌青粗布腰带,行为举止少轻浮,却像个军汉模样。
那人被嵇昀叫住,转身径直走到草厅上,就在交椅上坐定下来。
不待话,喽啰们便先朝着那人说道“大哥,这几个昨夜进了咱的沟里,被我们拿了,兄弟几个正商量着,要给大哥大嫂做一碗连心汤吃呢。”那大王听罢,也不表态,只是悻悻地朝嵇昀等人说道“你们几个真是胆大包天,敢半夜里闯进老爷的地盘。”野南浔道“不知者不怪罪,我们都是外乡人,不识你这里的规矩,你们这当大王的,教训我们一顿保证下回不再犯也就罢了,何必要打要杀的。”山大王听了这话,不禁笑。喽啰借机道“大哥,看他俩贼眉鼠眼,哪有半点良民的样子,保不齐是官府派出寻探的奸细。”
“没错!”余众一齐起哄,这伙强盗平日里专门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只作等闲的事,那大王似乎也没有闲情问话,只随便做个手势,便叫喽啰们动手。
一个喽啰把尖刀提了,两步走到史建瑭跟前,用手扯开衣裳,漏出雪白的胸膛。随后,但听噗的一声,众人都骇住了。那提刀的喽啰惊叫一声,脑袋却早被一拳抡着,直挺挺地栽倒了去。而打人之人,正是野南浔,他暗中使劲挣开了绳索,抢在喽啰动手前将史建瑭救下。
这突然一幕,把群匪都看的恍惚,稍微愣愣神,才一声喊,一齐扑上来打杀。野南浔挡在将军柱前,擎腰拽肘,脚踢拳打,放倒群匪如撂翻小儿一般容易,眨眼功夫便打得众人落花流水。那大王见了这番情景,起身便要逃走,阿芙眼尖瞧着,赶忙呼喊野南浔道“擒贼擒王!”野南浔听了,就地卷起一把单刀,身子一扑,刀口已经架在大王脖子上。
“你们再动一下,我直接抹平了他。”
喽啰们见识了野南浔手段,又兼头领被他拿住,断不敢造次,只得听话放开了嵇昀三人。野南浔问嵇昀如何处置这些贼寇,嵇昀寻思这群人在此盘踞,必害了不少良善,留之是纵患,斩尽方是除害。于是乃对群寇道“非是我手重,话说清楚,教你们死的明白。此间原是官道,你等啸聚于此,剪径劫财不说,还妄害良人性命,方才我出言试探,见你等全无半点人性,竟要将活人开腹取心,实在丧心病狂。”群寇听了叱哆,都两股战战,唯独山大王仍是一副蛮横嘴脸,吼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啰嗦嗦!”野南浔闻言气坏,恨不得当即送他去见阎王。喽啰们见状,急忙跪地拜求道“好汉爷手下留情,饶我大哥一条性命。”大王听了愈急,骂道“你几个稀皮癞囊,真坏我声名,人生在世,早晚都有一死,何必求他。”
嵇昀见他丝毫不惧,心里反而称奇。
“奴哥——”
正在这时,草厅外传来一妇人哭声,嵇昀打眼一看,果然一年轻女子慌张跑近前来,见着嵇昀和野南浔,便噗通跪倒在地,哭诉求饶“两位大哥一看便知是仁义之人,还请恕我奴哥一命,妾肝脑涂地,不忘大德。”说罢纳头便拜,泪如雨下,声貌不可谓不戚然。
野南浔见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喽啰们也争先道“好汉们有所不知,我们虽然打家劫舍,杀的都是官绅贵人,从不欺负没落穷家。”
“论来处,我等何尝不是受苦受害的百姓出身,无奈何为官家所逼,不得已才上山做了强盗。”
嵇昀反问道“你说从不欺负良民百姓,如何拿住我们就要开膛破肚,取心做汤?”群寇尚未回答,那大王似是瞧见什么异常,忽然间急得跳脚大叫“英华!”说着不管不顾,硬是挣脱开野南浔的束缚,一把扑到那年轻女子的身边,又摇又唤,再看那女子,双眼紧闭,嘴唇青紫,竟然已经晕死过去。
嵇昀等这才反应过来,女子的哭声早不知何时就已停了。
“英华——英华——”
急得那大王喊声中带了哭腔,女子仍是醒不过来。
嵇昀猜测她患的是心内急症,便向喽啰问话,喽啰答道“我家大哥嫂是有心痛症,定是刚刚情急才病的。”既印证了猜想,嵇昀便从身上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雪白色的药丸,让那大王喂妻子服下。
女子服用了莫灵珑调制的续命丹药,果然脸上的青迹散了,须臾苏醒了过来。夫妻俩喜极而泣,双双跪向嵇昀拜谢。
嵇昀叫起二人,说起缘由。原来这强盗夫妻,却也是一双重情的人,身世坎坷说起来更是令人唏嘘。
这大王自述姓李,名叫李彭奴,妻子姓陈,名唤英华,二人都是世居濠州,自小便相好,可谓青梅竹马,私定终身。李彭奴十余岁时,江南战火如荼,父母皆死于乱世,靠着乞讨做工勉强混迹到十六岁时,便请乡绅作媒,欲迎娶陈英华为妻。无奈陈家父母见他没落孤苦,拒亲不许。陈英华劝说父母无果,便私下找到李彭奴欲与之私奔。
时值杨行密在濠州征兵,李彭奴考虑再三,说道“你父母见我身无长物,讨不得生活与你,这才拒我于门外。与其牵累你跟我颠沛,不如我即从军效力,高低争竞一个功名出来,再来娶你。”于是李彭奴随吴军出征,陈英华严守闺阁。
一去三年光景,音信不通。
陈家父母贪财,有当地大户上门提亲,不顾英华以死抗婚,仍是应许下来。陈英华嫁人不久,李彭奴即从战场回来,得知消息,大哭一场。无奈她已嫁为人妇,便不想再去争闹,于是卖了祖宅,离开伤心之地,到了金陵。他如何知道英华身在曹营,却心系汉室。陈英华整日郁郁寡欢,终于害了心病。婆家知她怀有二心,气愤之余也不顾怜,反而时时欺害。英华不堪虐待,想要一死了之,却从旁人处得知李彭奴的消息,便暗中收拾行李,逃出婆家,往金陵寻来。
可所谓风催无根树,雷打苦命人。
途中歇脚的功夫,被此山寺中的和尚瞧见。和尚报给住持灵檀法师,灵檀见色起意,当即命人将她掳了上山,囚在寺里。
直到后来,有高官名周隐的入寺来算命烧香,灵檀为了示好,便将陈英华转赠于他。这个周隐,时任淮南节度判官,备受杨行密的器重。他见陈英华容貌生的雅致,举止也算得体,便将其收在家中服侍做工。
讲到这里,李彭奴道“彼时周隐心中大概已有纳妾之意,所幸他对待英华还算克制有礼。”
陈英华到了金陵,李彭奴并不知晓,偏巧他追随的长官,正是周隐的部下。一次跟随长官入周隐府拜会,恰好瞧见了端茶侍奉的陈英华。
二人见面,少不得相拥而泣,互诉衷肠,此后更是经常幽会。
李彭奴想请主官做保,向周隐讨娶陈英华为妻,那主官担心周隐不肯割爱,于是顾忌不敢启齿,只借机推脱。时间一长,不期周隐因“谋反”获罪,举家受累,连同府上的女眷都被收没做了官妓。
陈英华落得再度受辱遭罪,这下,李彭奴终于大怒。
他从军多年,身边已收罗了不少生死弟兄,为救心上人脱离苦海,李彭奴干脆杀了怕事的主官,带人闯了官妓治所,救了陈英华出来。因被官司缉捕无处容身,这才来到此地山中落草。
“那灵檀表面是个方外高士,实际却是衣冠禽兽,满肚子男盗女娼。我杀他不光是为英华报仇,也为就此断了这条祸根。”
至于丧灵沟屡屡闹鬼的传闻,李彭奴承认道“此事确是我们弟兄所为。皆因山寨里缺医少药,英华每到病时,痛苦难忍。巧的是这山沟里产一种药草,煎汤服用能缓和疼痛。”说到这儿,陈英华插话道“奴哥担心附近的农户也来沟里采药,找人盯着也不是长久办法,就想出来这样一个主意,只传出沟里闹鬼,使人不敢来。”
“原来如此。”嵇昀恍然,于是又问道“这药草效用如何?”李彭奴摇了摇道“差强人意。”说着转头看向妻子,无奈道“最近病的频次和病状越严重,我曾多次下山求医,苦于找不到对症的良方。”
这时喽啰接茬道“前些日子拿住一个过路的大夫,他说我家大嫂得的是心衰之症,若要连根祛除,需服一味连心汤。”野南浔道“我看讲这话不是什么大夫,保不齐就是个神棍。”陈英华道“奴哥也是因为我而着急,一时失了判断,才要杀人做什么连心汤的。”
嵇昀听到这里,前因后果算是明了,稍一寻思,便将手中那瓶丹药塞进李彭奴的手里。
“这瓶里恰好是治病救人的良药,我看对尊夫人大有效用,就留给你们吧。”
“那怎么行!”野南浔闻言,忙阻道“师父,这也是你救命的东西,送给别人你怎么办?”
嵇昀举起双臂,稍微展示了一下自己,说道“你瞧我还像有病的样子吗?再者,仍会有人定期带药给我,赠他些许也无妨碍。”故执意将药留下。
李彭奴见状,实是大为感谢,噗的跪地拜倒,口中直呼恩人。高低要留嵇昀四人在山寨多住几日,以尽殷勤感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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